专访二〇一八新锐摄影奖入围摄影师吕格尔丨羌的山——未触及的纯粹

“羌的山”是摄影师吕格尔拍摄的一系列对个人及地域身份和历史探索的项目，吕格尔通过《羌的山》《上山寻海》《星海》三个部分来进行诉说。

作为受现代化进程推动的亲历者，吕格尔对此展开了长时间的思考，与传统表达现代化现象不太一样的是，在《羌的山》中，吕格尔以一种置身其中的姿态来反视整个事态发展的根部——记录了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羌”。熟悉的自然关系开始瓦解，地域的身份变得未知，甚至信仰的神明也趋于模糊。“他们的古老文明受到冲击，就像羌族释比跳的一种祭祀的舞蹈，‘禹步’，这种前进又后退的舞步，很是贴切现在的状态，现代化是一种前进，而民族原本的文化受到冲击可以算是一种后退。” 吕格尔在自述中用“禹步”去诠释这场变革是再适合不过的了，从这次“追本溯源”中也剖析出古文明传统与现代化进程在此消彼长间存在的某种制衡。

New Talents：吕格尔你好，恭喜入围今年的新锐摄影奖，请先介绍一下“羌的山”这系列作品吧。

吕格尔：《羌的山》是一个基于家乡汶川的创作计划，分为三个章节。

第一章《羌的山》是背景铺垫，相当于是序曲，以一种类似田野考察和民族志的方式来进行。羌，这个词意自古以来一直在不断的发生变化，在古代是对西方异族的概念，近现代被规划成为羌族。08汶川地震加速了这一地区地域之间的交流，使之变化的更加强烈，这一状态正如羌族释比的一种舞蹈，“禹步”，是一种即前进又后退不断徘徊的舞步，这正是一个拍摄的契机。并且汶川是我的家乡，我算是记忆的物质载体被拆掉的一代，童年时期居住的小镇已经成水库， 少年时期记忆也毁于地震，所以庆幸还有摄影。

在这一章节中，我以羌族释比为其中一个拍摄线索，羌族有原生语言没有文字，释比是羌族文化的集大成者，围绕拍摄释比到羌族的信仰，周围的人和物。另一条线索其中最早我溯源到了三国时期，蜀国的姜维曾在汶川驻守，他贯彻了诸葛亮的和夷政策。之后西方的传教士，以一种前人类学的方式拍摄羌的影像，最后到对本土的摄影家庄学本，在历史和空间里的回望。

▲ 姜维城遗址，《羌的山》 ©吕格尔

第二章《上山寻海》，分为视频和图像，是我尝试去解决问题的一种体验式的创作，上山寻海看起来是一个缘木求鱼的过程，这实际上是一个半虚构的故事，一种主观体验。之所以叫上山寻海，记得小时候长辈给我讲过，家乡汶川在很久以前，是一片汪洋，我也似乎明确的记得，那时常在山上的泥土中找到过细小贝壳海螺的痕迹，于是有一天我买了个小铲子，徒步爬到姜维城的那座山上，想要进行一次“考古发掘”，找到这种沧海桑田的痕迹，可是一整天我的战利品只有一堆蜗牛壳，动物骨骼和一个写着1985年生产的搪瓷杯。经过之后的资料查证，我发现在三叠纪时期，四川盆地是蜀海，汶川地区则属于滨海环境。

我决定上山去询问羌人，是否与我有共同的记忆，“你有没有听说过汶川在很久以前是一片海？”。采访录像里有不同身份的羌人给了我不同的答案，释比给我讲诉了一些关于海的传说，有人理解成为了海子，有的人表示听说过并列举了一些沙石相关的例证，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明确的表示从未听闻。

在这些过程之中，我遇到了很多与第一章《羌的山》有着微妙联系的景象，张开双臂的雪人，被涂抹的白石，假山，假马，熊猫，困住的佛像......

▲ 《上山寻海》影像

第三章《星海》，是最终的答案，在山上我遇到了一个地震后被遗弃的“星空帐篷体验区”，我开始有了做《星海》的想法，在传统的物影成像和数码时代的数字上色之后，我似乎是找到了那片海。

New Talents：在正式开始拍摄之前，你做了多久的资料调查？

吕格尔：和拍摄是同步的，最开始准备时候是大二，去汶川博物馆、档案局、补充了一些框架内的典范羌族史料，在创作过程中逐渐产生了疑问，羌的概念是在不停的变化，遂查阅了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等。历史是被构建和书写的，我由此确定了创作的目的不是为了去构建一个影像民族志，重要的是思考是怎样不同层次的认同和诠释造就了现在的我们。

New Talents：《羌的山》对准了当代人和景观的关系，《上山寻海》聚焦到了家乡汶川的环境本身，实际上作为被拍摄的对象来说都是在一个小范围内或者说目标比较集中清晰，而第三章《星海》则把提取的范本放到了相对来说较大的范围内，同时具有丰富的“实验性”，对于解决项目本身所关注的问题来说也就需要有着更加精准地提炼过程，那对于《星海》这个项目的架构，你做了哪些考量？

吕格尔：关于星海，我做的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图形，它也是基于摄影的，我们摈弃摄影的真实性，那么它就如同摄影一样，参照真实星空的颜色和形状，是一种模仿自然，接近自然的结果。使用物影成像，数码上色，包括第二章的录像视频，并不是为了无缘故的去增加不同的媒介。我想要强调的是我们的根是一样的，脚下踩的是同一片泥土的。直接摄影是从现实世界中截取图像，它有它的天花板，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只能用相机生成图像。

New Talents：在《羌的山》中，很有意思的一个视觉特性是羌族的民俗服饰，因为一般看来，民俗服饰是带有传统守旧的意味，而你在《羌的山》里很明显的一个特点是用这种民俗服饰来承载民族文化和地方特性逐渐消退与流动，正如你所说“羌族释比跳的一种祭祀的舞蹈，‘禹步’，这种前进又后退的舞步。”而这其中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你是如何看待的？

吕格尔：不只是这一地区，整个世界都是一直在不断的经历这种传统与现代化之间的矛盾。传统和现代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二元对立，现代化也并不只是工业化或者是经济发展，它包含了一种社会的理性化。很多传统不管我如何用摄影去记录它，它最终可能还是会消失。我溯源三国时期、近现代人类学、震后的快速重建，每个时期的变化是重点所在。 

吕格尔：我其实是想做成一种整体计划的创作方式，一种从发现问题到调查，然后到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式，这样好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创作体系，它是一个有脉络有结构的整体，可以很清楚自己需要拍什么，而不是游山玩水似的去寻找一些奇景。就像一条河流，可以发展出很多分支，但是它们的源头都是一样的。

▲ 星海局部图，《星海》 ©吕格尔

New Talents：你曾说过自己从庄学本等早期纪实摄影师那里获得灵感，比如现在的“羌的山”系列，是有很明确的主线问题，我也能感觉你的影像语言非常的纯真朴实。对于这种去繁琐化自己是如何理解的？

吕格尔：去繁琐化可以模糊很多不必要的指向性，这种看似的自然实际上是一种并不自然的刻意安排，引导观者去寻找图像里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同时图像在输出时被放大，可以注视到更多的细节。

New Talents：“羌的山”系列算是典型的使用摄影中的纪实特性去关注现代化进程中的问题，但形式以及视觉还是脱离了大部分人谈论的纪实摄影原有的样子，它并不是强调直接还原那个当下的瞬间，也不是追求某种纪实风格。关于摄影的纪实性，你自己是持什么态度呢？

吕格尔：摄影虽然是从现实中截取，但是它能得到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谈论摄影的真实性无疑是自欺欺人，就算是纪实报道摄影所标榜的真实也不过纪的是拍摄者或所属机构价值观下自以为是的实。

New Talents：接下来还会做哪些拍摄项目？

吕格尔：也是会有关于这种虚构纪实的，顺沿羌的山，蜀海、姜维城、早期人类学这些都可以更深度的挖掘，我不想做成一种档案似的陈列，更倾向于将问题转化为属于自己的、但是能感受到共性，同时也是强有力的视觉呈现，做到工作方式是理性的，视觉呈现是感性的。

New Talents：你创作的“羌的山”系列中包括动态视频、静态影像等，对于这种充满多元化的创作亦需要有较高水平的摄影器材，正如佳能品牌EOS系列产品，不断将高科技融入到摄影器材，为摄影师带来前所未有的拍摄体验。你认为高科技融入摄影后对创作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吕格尔：摄影史实际上也是关于摄影技术的发展史。从大画幅到135相机，从胶片到数码，高速快门高感光度，这些技术都让摄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说不定以后有厂商打出广告语，从此摄影不再需要光，这大概是因为造出了超高感光度的相机。摄影的技术门槛越来越低，同时也促使内容变得更加丰富。

New Talents：入围了此次二〇一八新锐摄影奖，说说感想吧。

吕格尔：这次有大比重的外国评委和有留学经历的入围创作者。摄影毕竟是舶来品，有留学经历的创作者无论是创作的内容还是呈现形式以及艺术经历似乎都会丰富很多。中外文化差异，多对话交流是很必要的。年轻创作者要警惕切勿以几个奖项为创作风向标，真诚的坚持自己，避免成为一种低质重复的噱头，才能在愈来愈同质化的摄影生态圈长久的立足。

关于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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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格尔，1995年出生于四川，2018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摄影专业，现研究生就读于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艺术专业，曾获2016索尼青年摄影师计划奖，2017Lenscratch 学生奖，入围2017Lucie基金会新兴艺术家奖学金，2018新锐摄影奖。

关于新锐摄影奖

New Talent A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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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锐摄影奖设立于2010年，其目标是建立一个发现优秀摄影艺术家和摄影作品的高品质平台，到目前为止已是第七届。奖项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鼓励三十五周岁以下针对摄影媒介本身以及面临时代保持提问的青年艺术家，选拔在同时代规避顺从且秉持必须绝对独立性的摄影作品，以呈现当下青年创作的现状。